東京都庭園美術館

裝飾藝術建築風華

撰文、攝影／邱馨慧　圖版提供／東京都庭園美術館（原載於2015年1月《藝術家》雜誌）

大食堂設計：Henri Rapin　吊燈：René Lalique
石膏壁：Ivan-Léon Blanchot設計　玻璃雕門：Max Ingrand

被Casa Brutus《日本美術館百選》列為東京首屈一指的庭園名勝，「東京都庭園美術館」整修三年後，終於再度對外開放。這座日本現存最具代表性的裝飾藝術風格（Art Déco）建築，原為皇族朝香宮鳩彥王的宅邸，完成於1933年，內外精緻講究的設計和工法，在日本保留了第一次世界大戰後風靡歐洲的美學樣貌，是東京都指定的有形文化財。最近完工的新館也同時啟用，首檔展出當代女藝術家內藤禮個展「相信的情感」，她繼豐島美術館的〈母型〉之後，再度以最低限的表現手法融入自然和建築，讓置身其中的人湧現靜謐而濃郁的情感。

東京都庭園美術館外觀

朝香宮鳩彥王和裝飾藝術風格的邂逅肇因於一場車禍。1923年在法國留學的他，搭乘北白川宮成久王所駕駛的汽車出遊。北白川宮成久王是台灣割讓後奉派平定臺灣民主國獨立戰爭的北白川宮能久親王之子。由於超車不當北白川宮成久王當場死亡，朝香宮鳩彥王重傷。鳩彦王允子妃趕赴法國看照，滯法養病期間，夫婦倆參加了1925年的巴黎萬博，這是因第一次世界大戰停辦多年的萬國博覽會首次復展，以「裝飾藝術博覽會」聞名，鳩彥王夫婦為裝飾藝術家亨利‧拉邦（Henri Rapin）和珠寶設計師兼玻璃工藝家雷內‧拉利克（René Lalique）的作品所傾倒。同年，朝香宮邸洋房在關東大地震中倒榻，夫婦返日後立刻聘請亨利‧拉邦設計新宮邸，稱為「裝飾藝術館」。

書齋

歐洲1910年中期到1930年流行的裝飾藝術風格，蛻變自「新藝術」（Art Nouveau）的華美裝飾，折衷了現代主義並結合古典美學，大量運用幾何對稱圖形，因應大量生產消費的時代，形成簡約而莊重的裝飾美學。朝香宮邸莊重典雅的外觀之下，壁面繪畫、燈具、蝕刻紋門、玻璃等，無處不見匠心獨具的精緻設計。但亨利‧拉邦並未因此赴日，宮邸的基本設計和部分室內裝潢由日本主管皇家事務的宮內省的「內匠寮」擔綱。這些日本職人解讀亨利‧拉邦的設計圖，發揮他們的技術和想像力，將從法國飄洋過海到橫濱港的壁畫、壁布、家具、燈具，木材和石材等，組合構築出這座帶有日本感性的裝飾藝術建築。

宮內省匠寮設計的第一樓梯，大理石材及玻璃均自外國進口

朝香宮邸設計的細膩之處散發著女性獨特的思維特質，因為真正主導並統合宮邸設計需求的是女主人允子妃，她是明治天皇的第八皇女。朝香宮鳩彥王和允子妃的次女大給湛子於著作《素顏的宮家》，回憶母親總是到了深夜還查著法文字典，寫信給住在巴黎的亨利‧拉邦等設計師協調細部意見。她拿起鉛筆和尺設計壁爐護罩的金屬圖紋，依照孩子的喜好布置各個房間，也親自指揮施工人員擺設物品，不亦樂乎地打造理想家園。大給湛子寫道：「母親若非明治天皇之女，如果生於現代，應該會成為建築家或室內設計師。」可惜1933年4月宮邸落成，11月允子妃即以43歲之齡病逝。

1937年日本對中國發動戰爭，朝香宮鳩彥王任命為上海派遣軍司令官，隨後攻下南京。許多研究指出下達南京大屠殺命令的人，應該就是朝香宮鳩彥王，戰後由於皇族的身分未被當成戰犯送上軍事法庭。朝香宮鳩彥王與南京大屠殺的責任關係在日本仍然是禁忌話題，2008年德中法三國合作的電影《拉貝日記》（John Rabe）搬演朝香宮鳩彥王下令南京大屠殺的情節，即遭日本禁演。

大客室設計：Henri Rapin　〈布加勒斯特〉吊燈 ：René Lalique
玻璃雕門：Max Ingrand

日本戰敗後「聯合國軍總司令部」為削弱日本皇族勢力，要求包括朝香宮在內的皇族脫離皇籍，終止他們免稅的特權。這些「舊皇族」付不起龐大的財產稅，不得不將土地財產脫手。1947年朝香宮家搬出宮邸後，這裡一度用為吉田茂總理官邸。1950年西武鐵道集團買下包括朝香宮邸在內的幾乎所有舊皇族的土地，經營迎賓館，建立起知名的「王子飯店王國」。1955年4月朝香宮邸改名「白金王子迎賓館」開始營業，負責接待國賓，直到1974年「赤坂迎賓館」開館。西武集團的「白金台王子飯店」建設新計畫，因附近居民發起反對運動而中止，1981年由東京都政府收購經營，兩年後成為「東京都庭園美術館」開放參觀。佔地萬坪的庭園面積，與相連的國立自然教育園合計超過七萬坪綠地，有「白金之森」的美名。

宮內省匠寮

這次東京庭園美術館的整修也以保存為前提進行，根據建造時留下的資料修復或改建，從外壁粉刷，殿下居間（朝香宮鳩彥王起居室）壁紙、窗簾的復原，香水塔的修復，吊燈的清潔等，力求回復剛建成的姿態。研究資料的同時也積極調查參與宮邸建築設計的日本職人，包括建築設計權藤要吉，馬賽克地板和暖爐護罩設計大賀隆，燈具設計水谷正雄，製圖多田正信，以及當時內匠寮工務課課長北村耕造所帶領的超過100名土木、庭園等技師。他們的作品得以標出作者名字，和西洋設計師作品一樣。

連接大廣間和大客室的次室，室內設計：亨利‧拉邦。
白瓷香水塔、馬賽克地板、黑漆門柱、紅色人造石壁，加上玻璃窗外的綠色庭園，交織出色彩和鳴。

亨利‧拉邦設計，法國國立賽弗爾磁窯（Porcelaines des Sèvres）燒製的白磁香水塔，是朝香宮邸的著名標幟。賽弗爾磁窯記載為「拉邦光明瓶」（Vase Lumineux Rapin），日本建築圖面則標示為「噴水器」，因為頂部的噴水設計，朝香宮邸時期瓶內裝有香水，受到上方燈光的溫度而飄散香氣。雷內‧拉利克製作的大客室水晶吊燈名為〈布加勒斯特〉，環繞出鳳梨和石榴造形的鋸齒狀玻璃，這次一一被編號、拆解、清潔，再重組，以求永保如新。

亨利‧拉邦為大食堂繪製的壁畫

亨利‧拉邦負責設計宮邸的主要空間，包括進門後的大廣間、宴會用的大客室，以及宴客用的大食堂等。大客室的石膏天花板以水晶燈為中心，逐層擴散出不同深淺的圓，呼應燈具的圓形放射狀和鋸齒狀。門上方的弧形頂飾製造者是Raymond Sube，Max Ingrand製作酸蝕花版玻璃，大賀隆設計的暖爐護罩以幾何圖形表現花卉主題。大食堂的圓弧形窗台可以望見南側庭園，創造出開放的空間感。雷內‧拉利克的燈具和玻璃門運用了水果的主題，暖爐護罩則是魚貝類設計。壁爐上的壁畫為亨利‧拉邦所繪，牆壁的立體植物圖紋則是伊凡-雷昂‧布朗修（Ivan-Léon Blanchot）的傑作。布朗修是朝香宮允子妃在法國時期的水彩畫老師，中央樓梯的大理石浮雕〈嬉戲的孩子們〉也是他的作品。

殿下居間

朝香宮邸每個房間各有造形的定調，建材搭配也極其考究。例如一樓使用的大理石各來自不同產地，希臘的彩花綠，義大利的黑金花，以及到處鑲嵌的灑了金泥般的大理石等。第一接待室所使用的壁紙、楓木等都有詳細指定。二樓的浴室和小房間用的是帶有淺綠線條的大理石。圓拱頂挑高的殿下居間，壁紙流線造形的幾何學圖樣，歷經近百年依然不失時尚感。

參觀著重新開放的宮邸，時而可見擺設在房間一隅的木頭小人，那是當代藝術家內藤禮的作品，讓人想起在這裡生活過的人，也曾看著同樣的光景。那個時代，還有來自德國漢堡的哈根貝克動物園的白孔雀在庭園漫步。

新館

增設的白立方新館由當代藝術家杉本博司擔任設計顧問，作為舉辦當代美術、工藝展覽會，影像、音樂、表演的場所。連接新舊兩館的走廊豎立著三保谷硝子所製的玻璃牆，隨著一日光線變化，玻璃產生豐富的美感，精湛的職人手藝和極簡的當代手法，與本館正面玄關的雷內‧拉利克的裝飾藝術玻璃浮雕相呼應。

連接新舊兩館的走廊為三保谷硝子所製的玻璃牆

啟用新館的作品是內藤禮的〈顏色開始〉（Color Beginning）。由於光開始，色彩開始。內藤禮運用光譜色彩（彩虹色彩）描繪，看似全白的畫布，在視覺逐漸適應後，慢慢浮現圖樣。即將登場的展覽是1月17日起展出的「幻想絕佳：裝飾藝術和古典主義」，展期至4月7日。


東京都庭園美術館　http://www.teien-art-museum.ne.j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