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10月10日 星期六

【琳派①】紐約大都會美術館收藏

今年(2015)京都舉辦一系列展覽紀念琳派誕生400年,不妨回顧一下2012年幾篇關於琳派的舊文。

跨越設計與藝術藩籬的「日本琳派」專輯(原載於2012年7月《藝術收藏+設計》雜誌)


如果說19世紀西歐醉心「日本主義」的文化菁英做為「哈日族」的始祖,那麼他們哈的日本文化,一部分是浮世繪,另一部分就是琳派。

熱愛日本文化的法國人類學家李維史陀(Claude Lévi-Strauss)曾大力讚賞琳派,他在1987年NHK節目現身介紹琳派對法國新藝術運動(Art Nouveau)的影響。平面設計大師田中一光也曾說:「琳派是現代設計的先驅。」日本國民畫家東山魁夷、抽象前衛畫家岡本太郎、拍賣行情最高的村上隆、當代藝術主力會田誠等都自承受到琳派影響。琳派是什麼?它有什麼魅力讓克林姆(Gustav Klimt)為之傾倒?讓賈列(Émile Gallé)的玻璃藝術一舉奪下巴黎萬國博覽會大獎?如何抹去工藝與美術的界線,讓生活美學晉升藝術殿堂?琳派與台灣俗稱的膠彩畫有什麼不同?台灣有沒有琳派?


本期《藝術收藏+設計》規劃「跨越設計與藝術籓籬的『日本琳派』」專輯,其中除專訪紐約大都會美術館策展人約翰.卡本特(John Carpenter),解讀大都會美術館近日所推出的「琳派美學展」;現場目擊東京根津美術館舉辦「光琳展」――〈燕子花圖屏風〉與〈八橋圖屏風〉千載難逢的合璧聯展;從熱海MOA美術館的國寶〈紅白梅圖屏風〉最新研究報告,談到19世紀風靡西歐的「日本主義」;並透過京都細見美術館豐富的琳派收藏為例,綜觀琳派的承傳、演變 與風格特色。最後則將時空拉到當代,探討始於17世紀的琳派如何在21世紀的當代依然「活著」啟發新世代的日本藝術家,並試圖檢視在台灣的經驗裡,是否存在近似琳派的創作模式。

琳派代表人物――尾形光琳最著名的傑作之一〈小倉百人一首歌留多〉,是一種和歌的遊戲紙牌,若放在中文世界,就類似將唐詩三百首的情境一一畫成卡片,一邊玩一邊記誦。尾形光琳是朝廷敘位最高榮譽的畫家,為這種小玩意兒畫起插畫絲毫不馬虎,也許就是這種不分貴賤的創作姿態,讓他自在突破設計與繪畫、生活與藝術的藩籬,為日本美術史開創新紀元。當日本皇室御用的土佐派、武家御用的狩野派,做為江戶時期美術的主流卻長期走不出中國山水畫的困境, 布爾喬亞的「町眾」階級所產生的琳派突破了這個僵局。透過認識琳派,或許也可以重新看待我們生活周遭的美學,或者藝術回歸生活的可能性。

跨越設計與藝術藩籬的「日本琳派」①

設計自然:
日本美術中的琳派美學 

《藝術收藏+設計》雜誌專訪
大都會美術館策展人約翰.卡本特 
撰文│邱馨慧 圖版提供│The Metropolitan Museum of Art


2012年5月底起,紐約大都會美術館舉辦為期約半年的琳派主題展:「設計自然:日本美術中的琳派美學,17世紀至現代」,展出約75件日本琳派藝術家的傑作,展品分兩輪展示, 展期至明年1月12日為止。大都會美術館藉此展回溯琳派的發展,並突顯它持續啟發19、20世紀藝術家的影響力。本次展品包括大都會美術館的琳派收藏50件,以及借展自美國東岸的公共或私人收藏25件,琳派大師們各類媒材的經典名作羅列,涵蓋繪畫、織物、漆工、陶瓷等。做為本期專輯規劃中的重點介紹,本刊特別越洋專訪大都會美術館亞洲藝術部門的日本美術 策展人約翰.卡本特(John Carpenter),請其就大都會的琳派收藏及本次展覽的特色,為讀者進行重點介紹。

美術史上的「琳派」系譜

「琳派」是一個現代用語,用來指稱17世紀日本所興起的一種特殊的繪畫與應用美術風格,其發展仍然延續中。「琳派」字面上的意思是「光琳畫派」,名稱道出了代表人物京都的著名畫家、陶藝家與蒔繪漆藝設計師──尾形光琳。然而琳派沒有日本傳統畫派師徒相授的直接傳承關係,也沒有留給後代或弟子範本,更像是一個美術史上的簡稱,根據一種共同的風格表現與繪畫技法,概括了跨越世代的許多藝術家與工房藝匠。

大都會美術館所列舉的琳派典型,包括將自然的描繪簡化成醒目的圖案、大量參照傳統宮廷文學與詩歌、揮霍昂貴的礦物與金屬顏料、結合書法與繪畫的構圖,以及革新用筆技法的實驗等。琳派的系譜以17世紀末德川幕府元祿時代的尾形光琳、其弟尾形乾山為中心,往上追溯至16世紀初桃山時代的本阿彌光悅、俵屋宗達,向下延伸到18、19世紀之交酒井抱一所創的 「江戶琳派」,其弟子鈴木其一、池田孤村持續發揚,將琳派的脈絡延伸到現代。

文學與自然的影響

17世紀日本琳派美學的形成,一部分是受了距當時七世紀前的物語文學與詩歌啟發,留下許多「物語繪」傑作。當時京都社會的菁英分子懷念美好的平安時代(794–1185),將之視為和平與精緻文化的黃金年代。江戶時代(1615–1865)初期,精通古典、能詩善書是社會相當廣泛階層的教養,這種對田園詩般過往的懷舊,被視為琳派的感性得以含苞綻放的真正原因。 題詩在精緻裝飾的紙上的傳統,在平安時代晚期達到頂點,就是這個時代的作品影響了俵屋宗達與本阿彌光悅,他們採天然枝葉,沾上奢侈的金銀泥,直接在紙上留下枝葉形狀的印記,並透過重複與濃淡裝飾紙張,稱為「下繪」,書法則與下繪在結構中巧妙對話。


花草與樹木圖像在任何國家文化中都不罕見,日本琳派之所以特別突出,是因為這些藝術家們讓花木的形象,成為不可或缺的中心表現,他們以簡潔有力的圖案形式,從花與花瓣中萃取出精華。在這次展覽中,每位被定位為繼承了琳派傳統的藝術家都有以花為主題的作品,用抽象手法處理植物題材,成為琳派美學最普遍的典型之一。琳派開花的同時,京都官員與富商間也流行著園藝與花道,寺廟與皇室的庭園裝扮了優雅的古都,富人們競相造設私人庭園並引以為豪。屏風與隔牆拉門 (稱為「襖繪」)上所畫的植物,可以被視為將庭園延伸至室內,或更進一步,視為琳派與花道的聯結,在以花道做為一種心性陶養的時代,或許在插花結構的演練中,誘發了藝術家們對花的形狀與特性產生了興趣與認知。

琳派的構成基本上是以形式化的手法處理自然圖像,然而琳派藝術家們也以聖人與歌仙肖像創作了不朽的形象,包括日本古典的傳奇詩人,以及道家聖人、佛教神佛等。道家或佛家的形象通常用水墨畫成,這些描繪聖人的水墨技巧表現,足以列入日本藝術史水墨的最高境界。而宮廷詩人的形象通常出現在畫有物語文學,或動植物的琳派風格扇面或屏風。當琳派藝術家將和歌題字於精心設計製作的紙張上,展現出數世紀以來日本文雅的菁英分子,所培養的對藝術與詩歌的熱愛。

19世紀的琳派復興

然而琳派並不是一開始就擁有歷史的定位,一直到19世紀末,由於國際認同與日本對國家美術史的自我覺醒,琳派做為一種獨特風格的概念才被確立。西歐風靡一時的「日本主義」(Japonisme)中,浮世繪版畫做為庶民美術的代表,琳派則是美術館等級的官方代表。1878年巴黎萬國博覽會的日本館,呈現竹籬笆圍繞的農家風景,各式各樣的室內擺設,以及庭園裡的長凳日傘等,讓歐洲人讚嘆日本文化中「藝術化的日常」, 其實就是琳派美學的特色,它的美學滲透到西傳歐洲的漆藝、服飾、陶瓷,若把琳派擴張解釋,可以視之為「日本美術的理想」的同義詞。

許多現代藝術家,例如柴田是真的漆藝與繪畫、神坂雪佳的繪畫與印刷品,均顯示出這個京都美學在現代獲得傳承與詮釋。琳派的世界性與普羅性,和現代日本人的美感意識產生共鳴,明治維新到二次世界大戰結束期間發展的「日本畫」(台灣稱「膠彩畫」)從中獲得偌大的養分,其代表畫家作品也被視為現代的琳派。大都會美術館的琳派美學展,展出上述琳派大師的經典,並對照現代、當代藝術家相同題材的作品,在深度認識琳派之際,創造若干超越時空的視覺對話。


以下為策展人約翰.卡本特接受本刊專訪的內容。

問 :本次展覽的標題已經點出琳派的兩大特徵──設計與自然。請說明琳派如何設計自然的題材。

卡本特 :琳派的特徵是賦予自然題材大膽、誇張或是純粹的圖像表現,同時以形式化的方式描繪虛構角色、詩人和聖人。在琳派設計的表徵之下,是一種簡化、省略的傾向,或者說「設計」通常是透過形式誇張的過程達成的。琳派也以使用豪華畫材見著,並且有意無意地參照傳統宮廷文學與詩歌,此外還有書法的敘述實驗等。

問 :請您介紹大都會美術館最具代表性的琳派收藏。

卡本特 :第一輪展出的作品包括18世紀初尾形光琳所作的二曲屏風〈波濤圖屏風〉,描繪高度樣式化的浪濤,成為後世藝術家不斷模仿、歌頌的主題。另一件18世紀的二曲屏風〈柿圖屏風〉則是酒井抱一的作品,他所創立的「江戶琳派」,展現了從俵屋宗達遺作自學而成的水墨技法。六曲一雙的〈朝顏圖屏風〉是鈴木其一的作品,他是酒井抱一最重要的弟子,這件作品省略了自然場景或背景,表現出花與葉茂盛繁衍的空間。而在第二輪的展覽中,一件最重要的作品將會登場,就是尾形光琳的〈八橋圖屏風〉,在這件作品裡,光琳表現了用群生的紫色燕子花(菖浦、鳶尾花)對比金色背景的燦爛布局。

問 :耶魯大學美術館收藏的近衛信尹〈和歌屏風〉於本次展覽中首次對外公開展示,請介紹一下這件作品。

卡本特 :這件書法屏風在紙上表現出詩歌的內容與聲調的重要性,特別是如果它是用來做為愛情的象徵。書法在東亞文化中,被認為可以超越魅力與閱讀的層次(雖然這仍是正式的書寫作品的主要目的),從很早以前,書法就獲得做為一種藝術表現方法的地位。出身皇室的書法家近衛信尹與本阿彌光悅、松花堂昭乘並稱「寬永三筆」,本次展出的這件精采的六曲屏風,展現出他筆力與速度見稱的豪放書風,是新黑文(New Haven)耶魯大學美術館最近的收藏。近衛信尹用斗大的假名書法書寫平安時代六位女性詩人的六首和歌,畫面的銀葉下繪顯示這是當時相當奢華的訂製作品,無疑是要送給一名富有並且地位崇高的女性。

問 :歌川(安藤)廣重的版畫在展覽之列,他也受琳派影響嗎?

卡本特 :展出歌川廣重的浮世繪〈江戶名所〉等花鳥版畫,並非因為他與琳派有直接關係,我們一直都挑選一些木刻版畫陳列在版畫室,我們認為歌川廣重用動物與花的題材所創作的鮮豔圖像中,可以與琳派做出有用的對照。

問 :當代藝術家名和晃平「像素細胞系列」(PixCell)的鹿也在展出之列,他也曾受琳派啟發嗎?

卡本特 :名和晃平的作品與琳派並沒有直接關係,這是大都會美術館最近獲贈的日本年輕藝術家作品,目前在日本展覽室展出。但我們覺得這件雕塑的確在傳統與當代之間創造出有趣的對話,例如〈像素細胞──鹿 #24〉現在的背景是17世紀宗達工房製作的〈月與花草圖屏風〉,鹿與秋季的題材在傳統美術中經常被聯結,但我們不經意地在這裡並置了古代與現代的藝術,能讓參觀的人用新的角度看待這兩件作品。

問 :尾形光琳的時代,土佐派與狩野派已經主導日本美術史數世紀,琳派在日本美術史上的意義是什麼?

卡本特 :在尾形光琳那個年代,還沒有「琳派」這種流派的認知,一直到19世紀才回過頭創造了「琳派」,並且將之視為打破土佐派與狩野派等傳統畫派的藝術形式。

問 :琳派似乎消弭了設計與繪畫的界線,西方美術有過這個現象嗎?

卡本特 :琳派的特色之一,就是平常運用毛筆和紙張創作的繪畫技術,轉用在其他媒材,例如織物、漆器、陶藝,以及七寶燒(景泰藍)。在西方傳統中,我們可以看到有些「新藝術」 運動(Art Nouveau)的陶藝、玻璃製品,與景泰藍也採用了同樣的原則,將繪畫的題材融合到應用美術。

問 :琳派曾影響西方美術嗎?
卡本特 :是的,那稱之為「日本主義」,就是19世紀西方受到日本藝術的衝擊,通常包括西方對浮世繪的認識,用鮮明的色彩、散點透視,以及平面、圖案式描寫對象。此外,日本主義 中類似將自然表現形式化的傾向,也首推琳派美學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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